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禍靈官篇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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禍靈官篇完

謝離沒多作解釋,但很快他們就清楚了他話中的深意。

一張金網自高空向四周張開,他以自己的神武為陣眼,將整座鳴天城封鎖,陣法一開啟,無論是厲鬼還是鳴天城百姓都無法逃出此地。

更關鍵的是,連他們也逃不出去了。

謝青嵐:“……謝仙長,您這是幹什麽?”

合著意思是,鳴天城要毀,我們也跟著別活了?

謝離瞥她一眼,眼神居然有些嫌棄。

是你封的城!你嫌棄我作甚!

她試圖找個志同道合的人一起對戰謝離,當即轉向封吾,封吾卻一臉沈思,片刻後讚許地點了點頭。

“我往日對你多有偏見,如今看來,你到還有幾分善念。”

……啊???

謝離臉上多了幾分厭惡,“收起你那不值錢的誇讚,謝青嵐,我們出去。”

謝青嵐一萬個不願意,但敵不過謝離拎著她的後脖頸一擡,就隨其移形而至鳴天大街中央。

鳴天大街自靈官祭火勢之後便不再覆往日的繁華,滿地煙塵一片狼藉,她曾經和封吾等人吃過的餛飩鋪也只剩下一片空地,上面還堆積著一片灰土。如今灰土被風勢吹起,狂亂地覆蓋在街道角角落落。

厲鬼的身影四處穿梭,有的正在撕咬百姓的血肉,有的如擺弄木偶般調整屍體的四肢,她看見許多熟悉的面孔,如今卻都死的死傷的傷。

不過幾日間,繁華隕落,只剩下一地的屍首鮮血。

身前遞過一把長劍,謝青嵐順著望去。

謝離:“這是燭鏡,借你用一個時辰。”

其實謝青嵐根本不會使劍,但有武器保命更容易一些。她握緊燭鏡,接著謝離在她身上單獨布下一道陣法,說是有了這陣法她不會被厲鬼撕碎。

謝離可從未對她這麽好過,之前不是還屢次三番想殺她嗎,怎麽突然轉性了?但轉念一想,好像自從她學言靈開始,謝離就在若有若無地在鍛煉她的修為,也沒有再對她出重手了。

謝青嵐捉摸不透是他大徹大悟要當個好人,還是又在籌謀什麽計劃。

布下陣法,謝離轉身朝厲鬼而去。有了這罩子護體,謝青嵐也不再畏首畏尾,手起刀落朝厲鬼刺去。

燭鏡形似柳葉劍,重量輕薄,劍刃鋒利。謝青嵐認不出材質,但劍身格外明凈透徹,就如一面鏡子,可清晰地映照出人的五官模樣。看到劍身上倒映出自己的半張臉,謝青嵐抖了下手,湧起一股怪異之感,但怪異之感很快又消失不見。

在斬殺厲鬼之時,謝青嵐和公良萬喜會和,對方身受重傷血色盡失,全憑著本能舉劍。城中厲鬼數百,根本不是他們這種人能夠輕易除去的。

謝青嵐扶著公良萬喜躲到一側,查看她身上的傷勢,同時問道:“公良意呢?”

“兄長…往附近的靈官廟去了。”公良萬喜氣息虛弱,“如今情勢危機,仙人,您還盡快離開這裏吧。”

她心裏嘆了口氣,那也要她能出去啊。

“現在的情況我更加不能放下你們不管,放心,有謝離在,厲鬼必然會被清掃幹凈。”她看對方臉色越來越差,“你確定沒事?”

“我還能撐一段時間。仙人……您…”她欲言又止。

“你盡管說。”

“我擔心四妹出什麽事…”

說起來,確實從剛剛開始就不見公良萬喜的身影。

“帶她回房後我被打暈了,醒來時她就不在屋內。”言及此,她微微握緊謝青嵐的手,“縱然她對仙人您多有不敬,但我還是怕她出什麽事……您能不能去找找她?”

“……不能。”

謝青嵐有些頭疼,“我找到她也不會救她於為難,雖然這話有些難聽,但我得說清楚。你們現在這個情況,鳴天城毀了也是自作孽,更何況公良萬喜想過殺我,我這人良心不大,實在沒那麽寬容。”

現在想來,她忽然就明白謝離為何要封鎖鳴天城了。

自然不是為了找死。

只是謝離更清楚,厲鬼只能死在鳴天城內,若它們離開鳴天城就會禍害其他百姓。解鈴還須系鈴人,這裏生出的禍根當然就要在這裏消除。

公良萬喜沒想到她會說出這些話,她一直以為謝青嵐身為修士,理當救他們於水火。盡管公良狩做了錯事,可是自古以來,不知者無罪,那些不知道真相的人又何其無辜呢?

“仙人…”她不甘心,“可您是大善之人啊,就該救我們的。”

“那日靈官祭大火,也是您救的我們,不是嗎?”

“原來你知道……”謝青嵐斂眸,“我從來沒承認過自己是大善之人,這頂帽子是你們硬要戴在我頭上的。何況,公良萬喜…你覺得鳴天城百姓無辜,那城外那些被抓來的人,就不無辜嗎?”

“你們享用著別人的壽命,多活了幾十年。但世間因果報應,現在不過是到了報應該來之時。”

“我說這些,其實你應當懂。”

公良萬喜眼底的光漸漸暗淡下去。

青黑色的天黑沈沈壓下來,她垂著手,茫然又無措。

原來……神仙也是不會救人的。

原來……這真的是他們的報應。

恨嗎?

她好像也不恨謝青嵐。

只是有些難過,看著生活了百年的城鎮在一夕之間崩塌,看著曾經嬉笑怒罵的百姓一個個化作冰冷的屍首,心中的難過像是要沖破胸膛,化作一把無形的刀刃,刺回胸口處。

公良萬喜面頰上都是淚,踉踉蹌蹌地站起來。謝青嵐出聲叫她,對方卻沒有停下,而是喃喃著說:

既然你們都不找她,那我去找她。

謝青嵐原以為這對雙生姐妹的感情不好,妹妹欺辱姐姐是常事,那一天要不是為了謝青嵐,公良萬喜根本不會對妹妹出手。她對公良萬宜的情感卻超出她的預料了。

窮途末路下,她想的不是怎麽活下去,而是找自己的妹妹。

天光晦暗,公良萬喜的身影越來越遠,最後化為一抹黑點消失不見。謝青嵐不知道她能不能找到公良萬宜,但鳴天城這副情形,怕是活下去都很難了。

另一邊,靈官廟前。

謝離站在高處,望見遠處廟前近乎瘋癲的公良意。他滿身是血,衣衫被割破一道道的裂口,整個人已連站都站不穩,還撐著劍不肯倒下。

厲鬼被謝離斬殺殆盡,僅僅還剩下幾只四處逃竄,幾乎都圍繞在那座廢墟前。

公良意活不久了。

謝離沒打算出手相助,轉過身離開,餘光忽的瞥見一道湛藍影子。

公良意殺掉最近的那只厲鬼,雙腿霍然一軟,重重跪地在地。他的手劇烈顫抖沒有辦法再擡起劍,氣息紊亂而急促,每一口都仿佛是咽著鮮血吞進肚子裏。

身前聚集厲鬼,各個虎視眈眈,就等著他這具殘破的身軀倒下去時,撲上來撕咬他的血肉。

他已經堅持了太久太久,看不清東西,也聽不見四周的聲音。

只是骨子裏一直有什麽在告訴他,你是公良家的人,你不能倒在這裏。

可是他苦苦支撐又有什麽用?鳴天城已經毀了,百姓、故土、親人……一個個都沒有了。

公良意癡癡地笑出聲,覺得自己真是可笑。

也許,就這樣死了更好吧。

總歸已經是日暮途窮,就這樣死在厲鬼手中,還能輕松些。

他疲憊地呼出一口氣,近前的幾只厲鬼蠢蠢欲動,張開鋒利的爪牙,見面前的紫衣少年終於松開了長劍,一齊撲上去。

這時一道劍影閃過,撕開那幾只厲鬼的身體。

預料中的痛苦沒有襲來,公良意擡眸,卻落進一具溫熱的懷裏。

公良策拍著他的背脊,聲音急喘,努力穩著:“莫怕,兄長來了。”

幾乎話音剛落地,公良意眼裏就湧出了淚水,“兄長…”

“長宴…是兄長不好,別怕,兄長在這裏。”

公良策抱緊對方,另一只手持劍撐在地上,鮮血順著劍柄往下淌。公良意摸到一片熱意,無措地望向他胸膛和左臂上的傷口。

“沒事,只是小傷。”公良策對他柔和地笑。

“長宴,我們一起把最後的厲鬼殺了好不好?就算死在這裏,起碼我們沒有讓厲鬼禍害城外的百姓,也算贖罪了,對嗎?”

公良意茫然地望著他,許久許久後,卻似哭似笑道:“好。”

公良策輕輕擦掉他臉上的淚水和血跡,扶著他站起來。兩人並肩而行,身前是猙獰作祟的厲鬼。

這一戰似乎持續了很久,可天一直沒有亮。

他們斬殺最後一只惡鬼,精疲力竭地靠著對方的背脊坐在靈官廟前。風勢縮減,化作輕柔的微風,帶來一陣綿密的細雨。

雨洗掉了二人臉上的血,公良意顫著睫毛,緩緩伸出手接住幾滴雨水。

“兄長,下雨了。”

公良策輕輕嗯了一聲。

“鳴天城裏……應該還有人活著吧,我們不是一個百姓都沒有救下,對嗎?”

隔了很久,對方道:“我們都盡力了。”

公良意太累了,收回手,捏著一把冷雨,很輕很輕地問:“兄長……殺死爹的時候,你難過嗎?”

背後的人沈默良久。

“長宴,我那時甚至想過和父親一同死在那裏。”

此生此世,都不會再有比那日更哀默之時。但他想總該有人站出來承擔一切,不殺公良狩,鳴天城的罪行就永遠不會停歇。

“長宴,你還怨我嗎?”

“……怨。”

公良意長長呼出一口氣,卻笑了笑,“到地府裏我會都怨恨著你,你要是怕我這麽怨你,那你就活著吧,別到地府裏了。”

他像是沒有聽到,隔了會兒才反應過來,聲音越來越輕,“好……”

“我不到地府裏…”

他的手垂在地上,眼皮緩慢地眨動,有水滴落進眼眶了順著臉頰滴下。

身後的人微微顫抖,哭聲隱忍。

公良策想起小的時候,公良意總是很愛哭,怕黑又怕鬼,常常會在半夜跑過來找他。每回一沾到他的榻,就能很快入睡,公良策都來不及像別人家的兄長那樣,輕聲安撫他。

後來他長大了,相貌俊美風流成性,總是招惹來很多別家的姑娘。公良策只能哭笑不得地為他回絕那些桃花,他知道弟弟只是口無遮攔,喜歡同姑娘們玩耍,但論及真心卻從未拋出去過。

他長大了許多。

不再怕黑,也有自己一心想做的事情。

但這些全被自己親手所毀。

說悔,沒辦法不悔。

可若重來一遍,他還是會那樣做。

“長宴……為兄對不起你。”

身後的人只是哽咽,沒有回聲。

公良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性命如流水般從這具軀體中流走,四肢愈來愈冷,連抖動一下指尖都難如登天。他不再掙紮了,脖頸倚靠著弟弟的肩膀,仰起頭,望著青黑的天。

那雙眼睛,緩慢地,緩慢地閉上。

再也無法睜開。

公良意失聲痛哭,說不出一句話。

與此同時,天際邊泛起一層刺目的魚肚白,大雨傾盆,籠罩凡間。

——天終於亮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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